电影《城南旧事》以一个小姑娘的“眼睛”看社会,获得了十分独特的、富有诗意的审美效果;如果视角换为一个成人的“眼睛”,味道完全是另外一种。因此,文学作品选择合适的视角非常重要。考察近年各省市作文阅卷情况,我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满分记叙文的写作基本都是第一人称“我”,即便是不少故事新编类的创新式记叙文,“我”也成为文章运思成篇的线索人物,成为文章切入与构思的主要视角或唯一视角。这些佳作,或感人肺腑,或动人心弦,或荡气回肠,或含蓄蕴藉,或余音袅袅,让人产生含味不尽的思考。
“我”的出场,带来的是在应试环境中容易进入写作情境,使应试者产生不愁没话说的写作效应。
应试文要进入写作情境有一定的心理障碍和实际困难,但是“我”的出场为破解这一难题提供了一种可能,容易使写作者(应试者)进入角色,进入现场,进入情境。当置身现场“心中有人”,当拟想和设定一个具体情境——或向好友倾诉,或与客人交流,或对公众侃侃而谈,内心的拘谨会很快消失,忘却压力,远离紧张,从容提笔,思维的表达会很快进入状态,语言流畅亲切了,思路顺畅清晰了,情感自然通达了……。此时,即便是宏大题材(比如国家情怀、民族兴亡、历史沧桑的“大我”“虚我”)也会变得有话说。生活中我们看到不少同学,平时写作水平不怎么样,但是给朋友写信时却文思如泉涌,洋洋洒洒可以写上多少页,这就是设“身”(“我”)处地,这就是“身”(“我”)临其境,这就是“心”(“我”)在现场,因此“我”的出场能较好较快较出色地解决考场无话说的实际问题。
2009年江苏的《品味时尚》有篇十分机智而又切合题意的记叙文佳作,“品味时尚,让我们从‘头’说起”,开篇选择了“我”这一合适的叙述角度,颇具声色,好像在对一个朋友娓娓而谈、津津乐道,于是心中的感慨、感受、感情汩汩滔滔,奔泻而下:小时候的“平头”、“分头”,初中时的“毛毛头”,高三时的“平头”。从小至今不同时期的“头”之状态纷至沓来,贴近了学生生活,极富生活气息,体现了作者对生活的关注。
再如2009年湖南作文题是根据阅读唐代诗人韩愈的“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所体会的意境与哲理写篇文章,阅卷中涌现一篇记叙文佳作《让我走远看看你》。“我们紧紧相伴十八年,却因置身太近,使我在这十八年的晨光与黑夜感受不到我们之间真实存在的温暖厚重的那个字。”文章以“我”为视角,从小时候父亲教游泳时不管三七二十一一下把“我”扔进水中说起,洋洋洒洒铺叙开来,手不停笔一直写到今天早上高考前父亲又“责怪我不会买圆规”,似乎满篇倾倒的皆是父亲的“狠心”与“距离”,然而它的背后“过去的十八年,我们相离得太近,因而感受不到爱的存在,那么以后,让我走远看看你。看看你是如何用自己坚实的臂膀为自己的女儿撑起一片爱的天空。”文章叙事朴实平凡,滔滔奔涌而来的是无处不在的父爱,滚滚流淌的语言背后是动人肺腑的情怀。类似的还有同省的一篇《妈妈,孩儿给你叩首》。
“我”之目光所及,“我”之思索所到,“我”之情之所系,“我”之笔之所至,自然是最亲近的,最熟悉的,最喜欢的,最愿意的,也往往是最生活的,最动情的,最灿烂的,于是情感会流淌而下,故事会倾泻而出,细节会源源不断,语言会滔滔不绝,谁能说在考试时不能进入情境?谁又会说应试时没有话说?
“我”,让写作变得自由活泼,轻松自如,正如海德格尔说:“在这内心(体验)之中,我们是自由的,我们超脱了与我们四周林立的,从表面看来是保护我们的种种对象的关系。” (转引自柏格森《时间与自由意志》)
“我”的出场,带来的是文章思想内容的独特性和深刻性,容易使作品产生艺术震撼力。
世界上没有两片叶子是完全相同的,正如“一滴露珠,映照在太阳光里,也呈现无限多样的色彩”(马克思),同理,人对生活的艺术感受是因人而异、纷繁复杂的,有人从事感受到人,有人从物感受到理,有人从精神感受到现实,有人从历史感受到未来……而“我”展现了一种独特性,“我”的人生经历有别于常人,“我”的生活状态有别于别人,“我”的感受自然也迥异于一般人。即便是每天“三点一线”的生活,也会因“我”的体验,“我”的心灵,而显示独特性,同时“写自己也就是写众人,凡是人,本性都是共通的。作家若能透彻真实地写出了自己,也就透彻真实地写出了一切人。”(程海《云是海水蒸腾的——创作断想》)因此,“我”的沉思、“我”的描述、“我”的追求……“我”的视角就是反映现实、记录生活、照见历史的绝佳角度,是唯一的、独特的不同于一般的角度。
2009年广东高考作文试题是谈谈有关“常识”,阅卷中涌现出一篇可以与2008年上海高考卷中的那篇关注农民工子女的文章《他们》相媲美的记叙文佳作《这是常识,你知道么?》,文章以“我”的视角介入叙事,围绕眼前一位送儿子开学的被视为“乡巴佬”的“父亲”的言行举止刻画了深沉的父爱和受环境影响的陋习,在“别乱吐痰”的常识和“尊重他人”的常识二者的碰撞中,“我”两年前“怕人家笑话我有那么一位老土的爸爸”而匆匆催促父亲先回家,现在看见这一位相似的别人的父亲感觉亲切,对那两位冲大叔狂吼的学生“有一股无名的愤怒”,认识到“一个生于农村没机会受教育的农民,他的行为受他文化所制,没办法要求他符合你们的要求”,“生活中一些常识他或许不知道,但是人生中有一条常识是尊重他人。这也是常识,你们知道么?”“我”的心理演变的历程,发人深思,文章写出“我”的思考与超越,也体现了群体成长的意味。
故事完全属“我”之所有,它的叙述,如果不是来自农村的孩子是无法体会的;它的立意,如果不是受到了良好的健康的教育的孩子是无法体察的;它的情节,如果不是曾有过类似的经历是无法叙述的;它的细节,如果没有曾经的反思与反省是无法刻画的;……“我”的出场,让这篇记叙文独具光彩,不同凡响,从而赢得了阅卷老师的一片叫好,甚至还有不少老师认为比那篇《他们》更具震撼的力量,其根本原因就在于“我”的介入,而《他们》的切入角度却是一个旁观者。
“我”的身上展现的深刻与独特,显示了卓尔不群,显示了不蹈故常,显示了另一片迥然不同的叶子的独特而别样的风姿。
“我”的出场,带来的是文章情感表达的真诚恳挚和细节描写的丰满传神,容易使作品富有艺术感染力。
“感人心者,莫先乎情。”记叙文如果饱蕴深沉浓郁的感情,必然能打动人心,也必然能感染阅卷老师。“我”在现场,使文章极富主观抒情性,点燃的是生活的感情之火,书写的是生活的真实篇章,抒发的是生活的真挚之情,拳拳絮语,恳切动人,中学语文课本中的《陈情表》、《祭十二郎文》无不如此。由于作者以“我”之眼切入,思人念物,追怀述事,莫不是和自己有关的人事景物,如王国维所说的“所见者真,所知者深”,痛则切肤,悲则彻骨,乐则人舞,欢则雀跃,写出的常常是情深味浓的好文字。
2009年湖南高考作文题《踮起脚尖》阅卷中有篇满分记叙文,写正上高三的“我”在一个夜深之时,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等待父母的归来,“轻轻的转动”的钥匙声,“轻轻的脚步声”,“轻轻地拉过被子”,“父母那踮起的脚尖,一步步踩在我的心头”,心理的描写是如此准确细腻,细节的描写是如此真切感人,而母亲的动作和语言这一切完全是从“我”的心理感受这一角度来展示的,于是“我”同时也成了父母与读者(或者说阅卷者)之间感情交流的桥梁,文章歌颂的人间真情动人肺腑。
再如2008年江苏《好奇心》有篇记叙佳作,考生写父亲,通过四个生活化的场景式对话,写儿子好奇父亲与光头球星贝克汉姆、光头笑星陈佩斯屡屡进行形象比较,围绕“哪一个更帅”这一主要问题,引出玉树临风般有着乌黑的头发的父亲却理了个光光的头,为父亲的化疗作伏笔,写出了一个父亲的乐观豁达,写出了一个男子汉的勇敢面对,更写出了一个父亲对孩子的浓浓深情。故事时时扣“好奇”,贯穿始终,文章结尾只有两句话:“一年后,老爸去世了。妈妈说:‘你老爸一年来一直在化疗。’”它让我们知道,前面所有的细节都是为了这个结尾,于是前面看似啰嗦的文字都焕然生辉,谜底终于解开了,然而结果却是这样的痛彻心扉。文章把凝重的父爱表达得淋漓尽致,催人泪下,感人肺腑,读来让人心酸不已。我曾经在多个场合的作文讲座中引用和讲述这个故事,听众几乎没有谁不肃然动容的。
情感是记叙文的生命,“我”是情感赖以依存的源泉,无论是爱,是恨,是愤怒,是忧伤,是内心真诚的独白,是对社会人生的思考,都通过“我”这一主体进行反映和表达。虽然,情感的表达方式完全可以通过第三者,通过他人,通过他物,但肯定远不如通过“我”来的直接和感人。而且,从中国人的阅读心理和欣赏习惯而言,“我”往往等同于作者自己,这也容易从阅卷效果上让阅卷老师快速进入情境,认同作品的真实性,如果再加情感真挚浓烈,不愁老师不频频点头。
“我”的身上展现的是情感之水的奔腾不息,它让作者面对生活,面对现实, “我”笔写“我”心,情思真挚,情感真实。范培松说:“切莫对‘我’冷酷无情,要让‘我’笑,要让‘我’哭,要让‘我’动情,否则‘我’就不是‘我’了。”(《散文天地》)
“我”的出场,带来的是文章行文构思的紧凑集中与语言表述的流利畅达,容易使作品产生自然亲切的阅读效果。
记叙文中的“我”应该是意境、主旨、材料的公民,是文章构思行文和组织材料的线索,因此“我”,可以是“实我”,也可以是“虚我”。“我”完全可以是自己,自身的感受、经历、故事、情感,十八载青春岁月的风雨云霞、酸甜苦辣;“我”可以是黄土高坡、经济特区、上海、钓鱼岛等具有特定文化特征的地域的代称,也可以是司马迁、屈原、杜甫、贝多芬、陀思妥耶夫斯基、菲尔普斯等历史的、现代的名人,也可以是石板桥、青石街、桌子、石头、小溪、路灯、胡同等意象的代言……“我”可以是一切,一切也都可以是“我”,“我”不是局外人,“我”和文中的一草一木,山水花鸟,应该物我交融,自成一境,如此行文构思的巧妙独特则不言而喻。
由于记叙文中以“我”的视角介入,进入写作情境后语言表达上往往能剔除故作深沉、矫情做作、卖弄文采、套作宿构、假话套话等不良倾向,而代之以真实质朴、自然本色、自如流畅等,容易出现“我笔写我心”的平实之作,具备鲜活气息和亲切氛围,同时“我”的出场也容易弥合或缩短作者和读者(或者说阅卷者)之间的距离、界限,从而赢得阅卷老师的青睐。
2009年湖北作文题“站在 的门口”,有篇记叙佳作是《站在十八岁的门口》,以第一人称的视角,通过“我”向妈妈的倾诉,展开亲人之间的面对面的交流,于是全文有如一幕独幕剧,“我”勾连了与妈妈与爸爸,勾连了阴阳两重世界,勾连了家庭与社会,勾连了……“我”犹如一个演员的单口口述不断推动了故事情节的发展,不断流泻着真挚动人的人间真爱。“我”成为所有材料组织的聚焦点,成为所有情感抒发的倾诉点,同时语言如风行水上,自然流利,而又亲切感人。
2009年天津作文题“我说90后”,有个考生以《唉!这群男生》为题,写自己班级男生群像,着眼塑造男生“可恶”与“可爱”,流露的是“90后”的心声。文章以“我”为视角选择身边事,以“我”为口吻评述身边人,语言本色、真实、不造作,非常耐人寻味而又活灵活现地表现了十八岁这一群人自然、向上的性格特点。
2007年有一篇后来广为传诵的被何永康老师打捞出来的作文《怀想天空》,此文非常典型,不事张扬,不搞“满天星”的铺陈铺排,不搞华彩炫目的“集锦”,不玩深沉,以小作者“我”为视角,极为朴实地记叙了父亲割麦、自己割麦的情景,中间一节还喊了“口号”!然而,它真实、本色、真情、纯净,一板一眼地道来,汹涌的内心波涛潜伏其间。父亲的言语,极少,但厚实、博大;儿子的情感表述很普通,但均发自肺腑。文章结尾“当考试结束后,我要在烈日下站两小时,来感受那种烈日当空的滋味”,何教授评论说“此为一个大大的‘亮点’,全文生辉,一切皆活。‘怀想’出来了,‘天’出来了,比天还‘大’的农民出来了,比天还‘亲’的父亲出来了。一切皆在不言中……”“天下还没有儿子这样来感激当农民的父亲,文章中还没有人用过这种笔墨,这种机智!太感人了,而且是长效的!中学第一线的语文老师,可以此做为教学范例,进一步把握好作文导向”。整篇文章语言亲切平易,质朴动人。
“我”,让故事有了切入与构思的视角,让材料有了聚集与整合的可能,“我”手写“我”口,展现了平易畅达,展现了质朴本色。
“我”,不单单是“我”,它最能贴近生活,“大言炎炎,小言詹詹,清谈娓娓,私语絮絮”,“可以抒愤懑,摅忧患,展玄思,发狂想,叙欣悦,寄幽情”,(柯灵《美哉人生,美哉艺术》)是我们观察世界,梳理生活,盘点心灵的一扇窗口,这扇窗口神奇迷人,妩媚多姿,风情万种。
让我们好好走进“我”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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