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家明
从事教育的人，大概都知道这样一句名言——“大学者，非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这是解放前的清华大学校长梅贻琦先生说过的话，意在强调教师的学问修养之于大学的重要性。其实，不只是大学，任何一所学校为人所称道，都是因为其教师的出类拔萃，他们的才情个性让学生或同事耳濡目染而铭记在心。我的母校，也是我曾经工作过的地方谏壁中学，就有两位这样的语文老师，他们的神情举止、行事方式一直影响着我，使我历久难忘。
我在谏中读书时，张忠全老师教我们这个年级的语文。虽然张老师没教过我，但经常听到邻班同学津津乐道，说他对学生非常宽松，鼓励学生周末去看电影，说他读起书来语音纯正，像广播电台的播音员。四五年之后，我们居然成了同事。听过他的课，上的是《谏太宗十思疏》，张老师范读课文，抑扬顿挫，字正腔圆，一篇似乎是枯燥乏味的文言文，在他的朗读中竟然焕发出缕缕生气。他一句一句地领读，学生一句一句地跟读，在反复涵咏中，词句的含义、劝谏者的思路情感渐渐清晰生动起来。他的教法简单到跟教小学生一样，我颇感诧异，但又觉得胜过教师口干舌燥的串讲，有以简御繁之效。
一次，备《雷雨》一课时，我不知道怎样教，就去他位于楼梯间的书房请教，他让我组织学生分角色朗读，在读中揣摩潜台词，感受人物形象。他示范了鲁大海骂周朴园的一句台词“你们这一群强盗”。他告诉我，朗读时除了表现愤怒之外，还要气喘吁吁，甚至还要咬牙切齿断断续续地把这几个字吐出来：“你们……这一群……强盗！”因为鲁大海刚被周朴园开除掉，被周萍打了两个嘴巴，又被一群仆人缠住，吃了亏，鲁大海肯定是又气又急又寡不敌众，体力消耗很大。多年之后，我才知道，张老师其实是根据文本特点，运用了活动体验式的教学方法，提高了学习的趣味性。
张老师的能耐不仅仅是教书生动，他还有较高的艺术素养，谏壁中学的校歌就是他作的词。每到学校“五四”或“一二九”文艺汇演，许多班主任都请张老师帮忙辅导，他来者不拒，那一段时间是张老师最忙碌的时候。他有时拉着手风琴教人合唱，有时弹着钢琴教人独唱，有时手把手地教人诗朗诵，有时又客串指挥，一旦经过他的调教，表演出的文艺节目品位就会大不一样。
教我高三语文的是另一位张老师，张承瑞老先生。其时张老师已六十多岁了，白发并不多，直立着，像鲁迅的发型。老先生喜欢穿盘扣的中式棉衣，深灰色，棉裤，黑色。下雪天，他踱进教室，轻轻掸一掸雪花，把黑色的围巾取下，折叠好了放到讲台上，然后才慢条斯理地讲课。他讲鲁迅的小说《范爱农》时，我就感觉他的眼神和范爱农一样，白多黑少。
老先生是梅兰芳的粉丝，上课常提到《天女散花》、《贵妃醉酒》、《宇宙锋》等，偶尔还来上两句。老先生几乎不布置课外作业，只要课上按他的要求去做就行，我们班的高考语文成绩却远远高于其他班级。老先生住在我们学生宿舍后面，所有的活动我们一览无余。每年春天，老先生就把门前床席大的地方松好土，撒上种子，暖风一吹，一小片虞美人就竞相开放，姹紫嫣红，煞是可爱。
前几天，顺便到久违的谏中看看。偌大的校园阒寂无声，百年戏台斑驳陆离，杂草丛生，野树疯长，两棵雪松兀自亭亭如盖，几排香樟依旧蓊郁葱茏。谏壁中学已是一个历史名词，但我曾受惠于此，两位语文老师，以及许多其他的老师的热诚和智慧丰富了这个历史名词的内涵，将永远沉淀在一方水土一方人的记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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